

永生
\n文/王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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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大野问。
\n“我在关内有个7岁的儿子,但愿你能把我在火车上写的信转交给他,我要说的都写在上面了。”她说。
\n“就这些?”
\n“就这些。”
\n她抬动双脚。
\n她这双或急或缓穿小圆口青布鞋、黄埔军校军鞋、皮靴、半高跟鞋、塞有乌拉草冬鞋的双脚,走过了四川老家的山山水水、重庆考场、西征战场、莫斯科红场、上海滩、湖北江西、白山黑水的抗日战场。
\n要不是负伤,敌人是难以抓到她的。
\n1935年的这个冬天,北风吼,大雪飞,尽皆白茫。哈东山里的气温零下三四十度,机关枪都冻得打不响。敌强我弱,抗联二团指战员在极度艰苦的环境下,支撑着饥饿与疲惫的身体,与日伪军顽强战斗。宿营时,大家围火堆躺一圈,脚朝里,头朝外,保护双脚。“得解决住的问题。”她对王团长说。王团长锁眉:“就犯愁这事儿。”参谋长走来,说:“粮食弄来了,有三石多!”她说:“好,省着吃。”她盯着参谋长头戴的一顶破草帽,击掌道:“住的问题有办法了,自制帐篷!”帐篷长方形,用白花旗布做,四根木杆架梁,把帐篷往上一搭,两边抻开,压上石头、雪块或是树干。篷顶开个四方口,冬天生火可从口上冒烟,夏天可以通风,中间开个门。大的帐篷可住一个排。这种军用帐篷轻便,一个人就可以背了行军。在团部的帐篷里,王团长将一张敌伪报纸给她。报纸的标题是:“捉拿红衣白马使双枪驰骋哈东攻城略地危害治安的女共党。”让他们来抓,才不怕!她拍腰间双枪,端粗瓷大碗喝水。大部队转移了,赵尚志军长命令二团留守。
\n“团长,我们还是老办法,见机行事,能打则打,不能打就走,跟敌人周旋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扭动双脚。
\n王团长笑着说:“你这四川小女子的脚可是不小。”
\n她说:“塞有保暖的乌拉草呢。”
\n幸亏保住了这双大脚。
\n她老家宜宾县伯阳嘴村的房子绿树环抱,母亲给她一双尖脚绣花鞋和一包裹脚布:“幺女子,你10岁了,要缠脚了。”她瞪眼:“妈,缠脚好痛,我不缠!”进灶屋取来一把砍刀,把绣花鞋和裹脚布砍得稀烂。父亲摇头又点头,他背药箱给乡民们看病,晓得脚的重要。王团长听她说后嘻哈笑:
\n“好,保住了我们女政委这双行军打仗的大脚。呃,那会儿你叫李坤泰?”
\n“家父希望带来康泰。”
\n“可你背叛了家庭,还把媒婆也吓跑了,呃,你咋改姓?”
\n“赵尚志是黄埔四期的,我是黄埔六期的,是师兄妹。其实,他比我小,为了抗日,我们走到了一起,有人说我是他妹子,那我就姓一回赵吧。”
\n“咋取名一曼?”
\n“一生革命,一心一意,一贯到底呀,我曾用名就叫李一超,啊,还取名过李淑宁……”
\n冯副团长急匆匆进来说:“有汉奸告密,日军和珠河县的伪军来了,有五百多人。”她抽出双枪:“团长,我们占领南山的有利地形。”
\n守卫战,打得激烈,暮色笼罩天地,风雪交加。她对王团长说:“我们打退敌人几次进攻,可伤亡也大,子弹不多了,得保存实力,你带部队转移,我留下掩护。”王团长摇头:“我一个大男人,怎么让你一个女人打掩护。”她说:“这个时候了,说啥男人女人的,你是当地人,熟悉地形,带部队冲出去就是胜利。别争了,趁天黑,你们朝西北方突围。”
\n她带领十多名干战阻击敌人,部队被打散,敌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左手腕。负伤的她藏到雪坑里,敌人没有发现。她踩着积雪的山道走,左手腕流着血。
\n强忍伤痛踏雪下山的她看见了战友杨桂兰,后面跟着铁北区委宣传部的周伯学部长和交通员刘福生。杨桂兰奔来:“政委,可找到你啦!”扬动手里的黑皮箱,你这皮箱我一直带着的!她笑:“谢谢我们的小战士杨桂兰。”
\n寒风呼啸,暮色退去,一片雪的世界。
\n他们四人来到珠河县西北沟老于家窝棚里。杨桂兰把自己的衣服撕下一块,为她包扎伤口。老于用4个葫芦壳盛来面糊,日本鬼子烧光杀光抢光,碗筷也没有了,这是秋天的葫芦壳,盛面糊还行。
\n她喝面糊,嘴馋家乡的芽菜面。
\n2
\n白茫茫一片,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,寒风呐呐,雪的世界朦胧混沌。老于家窝棚的炊烟被寒风扭曲刮散。拎布包的刘福生顶风雪走来,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。刘福生进窝棚后,赶紧去火炉跟前烤火,他去附近村子弄了点粮食、盐巴,见各交通路口都有敌人把守:“政委,你暂时还得在这窝棚里养伤。”她点头:“有二团主力的消息吗?”刘福生犹豫说:“王团长他,他在突围中牺牲了。”她眼潮说:“老王,这个仇我们为你报!”周伯学拍打身上的积雪进来:“政委,二团主力突围后,补充了兵源,冯副团长正带领部队跟敌人战斗。”
\n她欣慰道:“我二团是打不垮的。刘福生,你是交通员,再辛苦一下,你去一趟铁道南,跟县委联系一下。”
\n刘福生点头:“是,政委,我再买点药。”
\n刘福生顶风推开窝棚的门,看见敌人,掏枪。“叭叭叭”敌人射来密集的子弹,他中弹牺牲。情况突然,她叫杨桂兰赶紧烧毁文件,杨桂兰把文件往火炉里塞。她依门框挥双枪朝敌人射击。周伯学、老于也依门框举枪朝敌人射击。子弹不多,很开打完。老于说,我去引开敌人。朝门外冲,中弹倒地。她去救老于,左腿中弹。周伯学、杨桂兰护住他。
\n敌人冲来,有三十多名日伪军警,带队的是从哈尔滨来珠河县追查二团行踪的大野警佐,是警察中队长何德明发现这棚顶有炊烟,向他报告的。
\n负伤的她被两个警察用一架梯子抬了走,几个警察押解提黑皮箱的杨桂兰和周伯学跟着。戴皮帽穿蓝棉衣围围巾的她面色惨白,青色棉裤的裤腿被血浸透。她强忍伤痛说:“我是中国人,就是要反抗日本侵略!何德明,你也是中国人,就甘心做日本人的奴才?”何德明说:“你伤口在流血,还骂骂咧咧的。”大野跟在后面。他去参加了紧急会议,远间少将的话记得清楚:匪首赵尚志的势力还在扩张,是滨江省27县之首,抓捕的所有人都要严查。大野心想,眼前这个受伤的女人怕是有些来历,他一直盯着特务科特高股股长的位置。想要立功。
\n她和杨桂兰被关在珠河县警察局拘留所马厩的草料房里,杨桂兰说:“你皮箱里的文件我都烧了,你那珍贵的母子合影照片,我早就给你藏起来了,就剩几件民服,不怕敌人查。”她点头:“小杨,你就说是我雇来的。”
\n大野进来:“我会安排给你治疗,说说你的情况。”
\n她说:“你先告诉我,周伯学关在哪里?”
\n“关在男牢房里。”
\n“他是我雇佣的,我的事情跟他无关。”
\n“我们会查清楚的,说你的情况。”
\n“我受过中国女性的高等教育,和丈夫一起来东北做买卖的。”
\n“你是不是共产党,在党内是什么地位?”
\n“我跟共产党没有关系,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地位。”
\n“那你为啥进行抗日活动?”
\n她提高声:“我是中国人!如果你是中国人,对日军在珠河县搞‘三光’会怎样呢?我们中国人,除了抗战,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可以选吗?”强忍伤口剧痛。
\n杨桂兰泪光闪闪。
\n大野说:“皇军也是为了保卫兄弟之邦不受他国侵略,并不是把中国人作为目标而进攻的。”
\n她瞪眼道:“你的甜言蜜语骗不了我,就在这一年里,你们烧毁了多少村庄,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?我作为中国人,绝不能坐视。所有的中国人拿枪反抗日本侵略者,是理所当然的正义之举,我就就是要反满抗日。”
\n大野摇头,她倒像是在审问我,盯杨桂兰。
\n“这姑娘是我临时藏身的那户人家的孩子,我因为负伤,雇她来照顾我。我做的反满抗日的事跟她无关,请你们把她放了。”
\n“要是把这姑娘放了,谁来照顾你呢?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,回答完了,我打算把你们一起放走。”
\n“她跟我的问题不一样,你必须把她放了。你要我回答问题,只要我知道的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\n“你伤重,还需要她照看你。”
\n大野心急,在得到情报之前,不能让她死掉,耐住性子审问,终于恼怒,用马鞭抽打她受伤的左手。她咬牙挺住,杨桂兰护住她。大野拉开杨桂兰,用鞭杆戳她左手腕伤处,说你共党的身份!她忍痛盯大野,你说我是共产党,证据何在?我承认,我做了反满抗日的妇女工作。何德明带了个背药箱的中国男医生进来。大野对男医生说,这女人不能让她死掉,我要把她带回哈尔滨去。男医生扪她脉搏,为她注射樟脑,她失血太多,如果能度过今晚,那再看吧。
\n夜深人静,马灯熄灭。睡在她身边的杨桂兰泪眼汪汪说:“你伤口很痛吧。”
\n“誓志为国不为家,涉江渡海走天涯,男儿岂是全都好,女子缘何分外差?未惜头颅新故国,甘将热血沃中华,白山黑水除敌寇,笑看旌旗红似花。”她忍痛低声吟诵。
\n“政委……”
\n她伸手捂杨桂兰的嘴。
\n杨桂兰低声地:“你写的?”
\n她点头,低声地:“我在哈尔滨时写的《滨江述怀》,发在总工会办的秘密刊物《工人事业》上。”
\n“写得真好!‘涉江渡海走天涯’,你从四川大老远出来,走了好远啊!”
\n“冲出峡江方成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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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木帆船驶离四川省宜宾县码头,顺流而下。
\n青春年华的她迎风站在船头。“黄埔军校,我来啦!”她对身边的同学郑秀爽、段世莲说。“听说是中共四川省委的负责人杨闇公对我们初试。”郑秀爽看她,“李淑宁,你消息灵通耶。”段世莲叹气:“遗憾,我们去的是黄埔军校的武汉分校。”她说:“都还是黄埔六期的,筹办这分校的有周恩来,教育长是张志忠,总教官兼政治部主任是恽代英。”她们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下船,参加了初试。《新蜀报》刊登了初试结果,有300多人被录取,她们都在其中。
\n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学习紧张、艰苦。“打的打达”的军号声中,她们开始了军校生活。戴军帽穿军服裹绑腿蹬军鞋的女生队列队唱歌:“快快学习,快快操练,努力为民先锋。推翻封建制,打破恋爱梦,完成国民革命,伟大的女性……”她在军校认识了男生陈达邦、肖志云。两个男生都关心她。他们一起参加了讨伐军阀的西征,回军校后,形势突变,国共两党彻底决裂,以恽代英、陈毅为首的军校中共党组织,安排部分党员分赴叶挺、贺龙的总队或是返乡组织武装斗争,没有接到通知的党员不许离队外出,伺机而动。她和湖南人的陈达邦都是共产党员,陈达邦说,大浪淘沙,离开的人经受不住考验。她点头,跟我一起来的段世莲就离队回家了。一阵咳嗽。
\n“你身体怎么样,肺病又犯了?”
\n“我没事,吃药就好。”
\n“你要防着肖志云,他是国民党员。”
\n那天,她蹲在女生队宿舍自己的床边整理黑皮箱。肖志云走来:“李淑宁,你还在啊,不少同学都走了。”她警惕:“肖志云,你咋进女生宿舍?”肖志云真诚说:“来关心你。”陈达邦走来。肖志云说:“我见这宿舍没人,不想李淑宁还在。”他笑笑,走了。陈达邦说:“肖志云在四处活动,动员人加入国民党。”她说:“我是坚定的中共党员。”
\n党组织安排她去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,陈达邦也去。临行前,他俩在上海的南京路漫步,故土难离。肖志云带领几个国民党便衣特务走过,她靠依到陈达邦身上。
\n莫斯科中山大学校园的桦树林冬雪覆盖,银白耀眼。她与陈达邦在林间漫步。“阿稽林子深百里,松桧蒙茸杂榛杞。中有桦树高而疏,剥皮堪蚀弓与矢。”陈达邦趁兴吟诗,“这首古诗道出了桦树的功用和采桦者的艰辛。”
\n她看着他:“你好有学问。”
\n他问她:“你为啥改名李一超?”
\n“一生革命,一心一意,一贯到底。啊,明天是十月革命十周年纪念日,我们留学生都要参加庆祝活动。”
\n“嗯,可以去莫斯科红场了!”
\n她没想到会参加莫斯科红场的盛大庆典,穿皮靴的她和陈达邦等中国留学生激动地走在游行的队伍里。
\n她和陈达邦相依走过莫斯科大教堂,教堂的钟声悠悠。不远处就是他们留学的莫斯科中山大学。她感谢陈达邦为她辅导俄语,感谢他在生活、思想、学习上对她的帮助,接受了他的求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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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刑讯室里阴森恐怖,敌人轮番拷打她。她那张淬了火的嘴就是坚不吐实,山一般地沉默。“说你的行动!”大野喊叫。她强忍剧痛说:“你们与其喊叫,要我别隐瞒我的行动,却用这里的行动来证明什么是正义非正义。你们对我治疗,算是正义吧,可你们对身负重伤的我动刑,这是正义吗?”
\n大野反问:“难道在战争里杀人是坏事事情?”
\n她提高声:“你们残酷地杀害平民、妇女和儿童,还用刺刀挑出孕妇腹中的胎儿,骇人听闻!你们违背了人类战争的原则,是罪恶!正义总有一天会战胜邪恶的!”
\n大野开始在她周围人身上下功夫。有人经受不住严刑拷打,说了她叫赵一曼。大野翻出张报纸看:“女共党赵一曼红衣白马驰骋哈东攻城略地危害治安。”他对何德明说:“酷刑之下,真真假假。不过,她是南方口音,文化程度高,应该是北满共党活动的指挥者。”何德明点头。
\n两个日本宪兵来提审她。
\n她抹泪说:“去年4月,哈尔滨有个叫张子明的中国人,就是被你们宪兵杀害的。他是我丈夫,就是个普通的商人,因此我才参加抗日活动。”
\n高个子宪兵说:“我们刚到宪兵队,不知道你说的事情。”
\n大野目露疑惑。
\n她的泪水更多。
\n大野和两个日本宪兵走后,她对杨桂兰说:“张子明是我编的假口供。你知道的,跟我一起战斗的老曹同志,就是去年4月在哈尔滨被日本宪兵抓捕牺牲的。”杨桂兰恨恨地说:“可恶的日本鬼子!”
\n大野送走两个日本宪兵。何德明对他说:“那人招供说过,去年4月,她男人在哈尔滨被宪兵队抓捕后枪杀了。”大野锁眉:“她刚才跟宪兵说的时候落了泪,这不能不说是真情的流露。”这时候,两个穿民服的二团侦查员在远处看着,他们是冯团长派来打探赵政委下落的。
\n大野的压力大,动刑没有结果,要带她去哈尔滨治疗、审问。她说:“到哪里都一样。但是,你们不能把这个姑娘带走,她没有罪。”杨桂兰抹泪。大野心想,这姑娘也没有抓到任何证据,放了也行,感化也是一个办法。
\n杨桂兰为她整理黑皮箱:“政委,这皮箱的衣物我给你放好了。我出去后,会找组织营救你的。”
\n他说:“小杨,谢谢你,你出去后敌人会盯梢的,你暂时不能有任何的行动。”
\n杨桂兰点头,牵心挂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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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她被押送到哈尔滨后,关在滨江省公署警务厅的地下拘留室里。大野摆了酒菜请她,她挥手击落大野手中的酒杯。两个中国勤杂人员来清扫,私底下说,这女人有骨气,她可能是真正的共产党。她的伤加重,无力地躺在简陋的床上。何德明给她送来中文、俄文、日文报纸,说是大野太君送给她看的。她几种报纸都看,看出抗联二团在继续战斗。何德明向大野报告,说她看俄文报纸很专注。大野笑道:“吆西,就多找些俄文报纸给她看,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\n大野冒风雪请公久科长、乐松股长到“哈平酒馆”喝酒、吃饭,酒过几巡,大野说:“我是这样想的,给她治好伤,利用她在共党的地位获取中共的情报。”
\n公久点头:“嗯,软硬兼施。”
\n乐松摇头:“反间计用在这女人身上没用的,还是杀了好。”
\n大野吃菜:“如果利用得好,比杀几百个抗日军的效果都大。”
\n乐松怀疑:“她那伤治不好吧?”长江云配
\n大野说:“乐松股长,我已找警务厅卫生所的王所长为她治疗,还请来了一位白俄外科大夫。”
\n公久矜持地说:“她的治疗、监控费用,你可得承担啊。”
\n大野露出一张苦脸。
\n公久盯他说:“这样吧,我先把五百元特务经费给你。”
\n大野感激道:“谢谢公久科长!”
\n王所长、白俄大夫到地下拘留室为她检诊,大野希望他们全力治疗。白俄外科大夫会认为她的左腿必须锯掉。她不许锯腿,宁可被杀掉。王所长同情,送她去哈尔滨市立医院吧。大野想,送去也行,住犯人病房,给她用王氏的名字。
\n安排她住的是有十几个伤病犯人的大病房,门外有三个警察把守。
\n给她治伤的是外科主任张柏岩,在主任办公室里,他看荧光屏上的X光片子锁眉,王氏的伤情很严重,有3处枪伤,左手腕的贯通伤快一个月了,已经好转。左大腿是“七九”式步枪的弹伤,大腿根部和膝盖两处受伤,根部的伤严重。他指X光片子对身边的护士说:“她大腿骨粉碎性骨折,有24块碎骨片留在体内,没有正规治疗,创面已溃烂化脓,发烧。真是不可想象,她太坚强了……”
\n大野进来说:“张主任,你是有名的外科大夫,希望你为王氏治好伤。”
\n“我尽力,很难。白俄大夫让锯腿,可王氏坚决不同意,就保守治疗。”
\n“那就保守治疗吧。”
\n大野向特务科公久科长汇报了王氏的治疗情况:“多方调查,她就是赵一曼,是共党珠河县的县委委员。”
\n公久点首道:“我已向厅长报告,厅长同意以他的名义发个通报。大野,你马上拟文,厅长审签后,向满洲国政府治安警务司司长、滨江省警务指挥官、哈尔滨皇军特务机关长、宪兵队长通报。大野警佐,你立个大功吧。”
\n“是我们立个大功。”
\n公久笑起来。
\n大野想起什么:“啊,南岗警察署司法股的山本也去审问了赵一曼。”
\n公久说:“他想贪功。”
\n大野点头:“山本去问了她几个问题,没有结果。公久科长,我的计划是,她伤情好转后,把她作为反间人,在严防她逃走的前提下,用她的名字制作印刷品,散布给共党。可能的话,把她和那个周伯学一起利用。”
\n公久矜持道:“这事儿如果做好了,你想调升特高股股长的事情就好办。”
\n大野激动说:“谢谢科长,我很想专门从事情报工作,我会努力的!”
\n大雪纷飞,隐约可见搜山的日伪军。抗联二团散在的军用帐篷被白雪覆盖,有哨兵巡逻。团部的帐篷里,参谋长对冯团长说:“敌人把赵政委转移去哈尔滨市立医院了,侦查员去查了,没有查到赵一曼的名字。”冯团长说:“敌人狡猾,会改用其他名字。”哨兵跑来报告,敌人来了,有上千人。冯团长掏出手枪:“赵政委说过,声东击西,跟敌人周旋。”
\n大病房里,十来个伤病犯人,有的躺在病床上,有的来回走动。躺在病床上的她,时时牵挂着二团。山本再次来她病床前,换了笑脸:“今天我们好好说话,行吗?”
\n她眼望天花板。
\n山本看天花板:“风化的天花板有河山的纹路,你孤独?想出去看看河山?”
\n她眼望天花板,心想,祖国的河山辽阔壮美,我如果能逃出去,要继续为保卫祖国战斗。目露想往。
\n山本看她:“你动心了?”
\n护工送来饭菜。
\n她起身吃饭吃菜,吃得香。
\n山本嘴动:“嗯,你是动心了!”
\n张柏岩和护士进来。
\n山本向张柏岩笑笑,出门。两个穿民服的二团侦查员走过,视线被三个向山本并腿挺胸的守卫警察挡住。山本去了大野的办公室:“她不骂了,眼望天花板不说话,饭也吃得多,她……”大野问:“她啥?”山本笑:“她特别可亲可爱。”大野呵呵笑:“她正在软化。”
\n春夜静悄悄,洒进大病房的月辉搓揉人心,附近教堂的钟声悠悠。躺在病床上的她眼望天花板:“达邦,我好想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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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莫斯科中山大学的白桦林,夏辉绚烂,响着附近教堂的悠悠钟声。她拉陈达邦风风火火走。“一超,走慢些,你有身孕。”“不能慢,只争朝夕。”她摁陈达邦坐到树下的条椅上,急不可耐地从书包里取出俄语课本、钢笔和笔记本。
\n陈达邦看着她的眼睛说:“这次暑期疗养,你非要提前回来,领导问你身体恢复没有,还有十来天才开学呢。”
\n她说:“谢谢领导关心,我已经全好了,笨鸟先飞,我得拼命赶上大家!”
\n陈达邦关心说:“一超,悠着点儿,成天早起晚睡的,别累得又犯病。”
\n“呀!”她惊叫。
\n“你咋啦,惊乍乍地!”
\n“孩子在动。”
\n陈达邦附身听她腹部:“没有感觉到。”
\n“孩子动只有妈妈知道。”
\n“孩子还小。”
\n“达邦,这次假期疗养,有你陪伴,我好幸福,希望我们的宝宝也幸福。”
\n“宝宝会幸福的,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孩子们。”
\n“嗯,为了孩子们,为了我们的孩子!嗨,这次去疗养,看到了大海。”
\n“你当时好兴奋,还吟诗。”
\n她吟诵:“大海啊,你心胸辽阔,如革命者没有国界!大海啊,你激情彭拜,像革命风云激荡!大海啊,你涨潮落潮低回婉转,似生活的小夜曲!”
\n“你这诗写得好。”
\n“见景生情,有感而发。”
\n她粲然笑,陈达邦吻她,树叶儿哗哗响。
\n莫斯科的秋夜寒冷,他们住屋里的屋灯朦胧。她往黑皮箱里装衣物:“达邦,井冈山建立了革命根据地,很需要干部,尤其需要女干部。”陈达邦说:“你怀孕四五个月了,生下孩子再走,或者我们一起回国,好照顾你。”她摇头:“我不继续学习损失小,你不继续学习损失大,你懂四国语言,有为党办报纸等重要工作。”
\n陈达邦找出一枚金戒子和一块怀表:“这是我们结婚时的金戒指,你带着留念。你带手表不适合做群众工作,用这块怀表。”
\n她接过金戒子、怀表:“达邦,我的达邦!”扑到他怀里落泪。
\n她与五位同志一起回国,从莫斯科乘火车去海参崴,在前一站下车,徒步跋涉两天,走到海参崴。风雪好大,有身孕的她跋涉艰难。终于到了上海,在组织的安排下,她很快投入工作。上海的白天是莫斯科的夜里,陈达邦在灯下写信:“一超,不知道你的信址,给你写的信就先存放在我这里吧。我知道,国内的斗争十分艰难,组织安排你回国,一定是有重要的也许是严格保密的工作。你说得对,我们还会见面的,我们的意志我们心是一致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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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浓云挡了月亮,病房漆黑。
\n她眼含泪水:“达邦,你叫我小毛栗子,说话带刺,如今我就剩下用尖锐的话来刺痛敌人了。可说多了也没有用,我要改变斗争方式,大野那家伙想利用我,我也利用一下他。”
\n大野又来时,她把一张字条给他:“我写的,你审问我的回答。”大野窃喜,想到保安科科长很有中国古文修养。保安科长看字条吃惊道:“这诗是谁写的,是个有学问的人!这首诗是说,为了中国人民的独立和解放,立志抛弃了家庭,现在落到了敌人手里,甘愿一死也在所不惜,只要活着就要战斗下去。”大野失望,收好字条,这是她的罪证。他耐性子给她送去报纸。她从报上看到了敌人的春季大扫荡,看出二团在与敌人周旋,伺机痛击敌人。
\n“我对你的调查已经完结,你还好年轻,为啥就不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?”大野说。
\n她平静说:“我绝不会为日本人做事。”
\n大野摇头:“我要去长春检查警官事务所集训两个月,特高股的乐松股长会继续审问你……”
\n经过张柏岩主任三个多月的精心治疗,她的伤势在好转,能下床走动了。化妆的二团侦查员走过,看清了在大病房里走动的她。敌人看守她的警察现只有一个了。侦查员向冯团长报告。冯团长说:“马上组织营救。”参谋长亲自带侦查员去医院踩点,谋划具体的营救方案,可赵政委已经转走了。
\n是大野把她转走的,他从长春集训回来,请乐松股长吃饭,问他审问赵一曼的情况。乐松说:“她太顽固。”大野敬他酒:“我再想想办法。”乐松喝酒:“大野君,你请我,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?”大野笑:“乐松股长,早听说你要高升,也提携我一下。”乐松说:“你也执着,拿出点成绩来。”大野点头:“为了便于对赵一曼的审问,我已把她秘密转到单间病房去了。”
\n单间病房的条件比大病房好,她整理黑皮箱,心想,敌人是要切断我跟外界的联系,下一步用严酷与软化的伎俩。确实是,在病房外把守的是年轻警察董宪勋和另外两名警察,大野对他们严加交代,轮班看守,都不许跟她讲话,不能让她逃跑。她整理好皮箱,坐到床边看报纸,17岁的俊俏的女看护韩勇义送药来,放到床头柜上,转身出门。她吃药,心想,单独看守我的警察和单独护理我的看护,都是中国人,看准时机,给他们宣传抗日,争取一个就多一份抗日力量。条件成熟了,还可以设法逃走。她从敌伪报纸看出,敌人偷袭了二团,心急心痛,恨不能马上出去跟敌人血战。俄文报纸上刊登有一张照片,日军押着一批中国抗日人员,其中有挺着大肚子的痛苦不堪的中国孕妇。
\n她看照片,两眼发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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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早春的宜昌码头,轮船木船出入,码头的搬运工们顶寒风搬运货物。提黑皮箱的大肚子的她,跟随搬运工魏得水走,耳边响着党组织负责人的话:“你一再要求任务,好吧,宜昌是重要联络地,得把秘密交通站建起来。现在革命处于低潮,斗争残酷,你离开上海去宜昌,要千万注意安全。”
\n魏得水领她到一栋房子前:“这巷子里住的都是我们这些搬运工,房租划算。”
\n“谢谢!”她付钱。
\n魏得水收下钱:“你一个大肚子女人,好难。”
\n“我先生在外面做生意。”
\n“这样啊,我这也是帮房东老太拉拉生意,挣点小钱,我就住在附近。”
\n房子是小木屋,她将其隔成里外两间。里间住宿,外间开杂货店掩护。跟她接头的是个中年男人,见面说:
\n“大江东流。”
\n她说:“水归大海。”
\n“叫我老丁。”
\n“老丁同志!”
\n两人握手。
\n“李一超同志,组织安排我跟你单线联络。你现在的任务是,转送文件、护送过往同志、帮助购买船票、转移组织关系……”
\n那天,背了杂货的她艰难地登石梯,肚子一阵痛,赶紧回屋蜷缩床上。房东老太的脸色不好,看她说:“明天就过小年了,你不能在这里生娃儿,屋里见血晦气,你马上搬家。”躺在床上的她腹痛剧烈,怎么办?联系不上组织,老丁这时候该来的。房东老太将她的皮箱扔去外屋。她忍腹痛下床:“求您了,我生下娃儿就搬。”房东老太说:“不行,你马走!”她说:“我这情况,暂时不搬不行吗,我又不是不给房钱。”站着没动。房东老太坐地哭闹:“我的个天啦,年关,年关,你要在这里生娃儿,你要让我一家人过一个晦气的年呀!”她继续乞求房东老太……房东老太起身,瞪眼吼叫:“你说也没用,立马走,找到房子后再来搬这些杂货,不会少你一件东西!”
\n她无奈,提了皮箱出门,老丁同志,你在哪里,出事了?
\n老丁被特务组长肖志云带领的特务追赶,特务朝他开枪,他左臂中弹,持枪钻进混乱的人群里。肖志云对开枪的特务说:“遇事要沉着,你不该开枪,要跟踪他,找到他要联系的人。”
\n魏得水和妻子用柜子把自家的小木屋隔成两间,他和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儿女住半间,她住半间。胎儿临盆,她痛不欲生,在魏得水妻子的帮助下,生下了儿子。儿啊,你来得真不是时候。妈妈跟你爸爸分别时,你爸爸说,万一生孩子没人照顾咋办?庆幸,有魏家人帮忙。妈妈以前叫过李淑宁,跟你爸爸商量过,就叫你宁儿。宁儿,记住,你爸爸是湖南长沙县人,你妈妈是四川宜宾县人。俗话说,七十岁有个妈,八十岁有个家。这时候,妈妈可是想念老家的亲人。
\n魏得水参与赌博,被警察抓了。魏得水妻子对她哭诉,要交了罚款才放人,可家里哪有那么多的钱!她从黑皮箱里取出那枚金戒指给她:“你别急,赶紧把人赎出来。”她没有想到的是,她黄埔同学肖志云在警察局安排有眼线,一个码头的搬运工,怎么会有金戒指,这里面有文章。肖志云向上司报告,上司说他有头脑,叫他顺藤摸瓜。天擦黑时,魏得水被释放,发现有特务跟踪,让来接他的特哥工友假装去买烟,溜去他家报信,叫住在他家那产妇快逃。他跟另外两个来接他的工友四处转游,特务不知道他家住哪里。
\n她得知报信后,道谢,叫魏得水的工友出门右拐走。她自己背了宁儿提了黑皮箱出门,警惕地四看,左拐走。路灯昏暗,走不多远,肖志云等特务与她擦肩而过,她认出肖志云,低头走过。
\n春雨霏霏,轮船下行。
\n她抱儿子挤坐在统舱里,宁儿,妈妈带你去上海,妈妈去向组织汇报。给宁儿喂奶,奶水少,吃不够的宁儿哇哇哭。雨水飘进统舱,她紧护宁儿。肖志云等特务进来挨个搜查,他想起昨晚遇见的提黑皮箱的女人,像是李一超,带人追上船来。她见肖志云等特务搜查过来,抱宁儿提皮箱挤人群走,宁儿,你是妈妈的拖累呢,与其让敌人抓去,还不如把你扔进长江,一了百了……危在旦夕,她心乱如麻。锅炉工穿着的老丁走来,接过她手中的皮箱:“跟我去锅炉房。”
\n总算逃过一劫。
\n到上海后,她不想会遇见郑秀爽,郑秀爽领她母子去外滩看黄浦江。
\n“老乡见老乡,两眼泪汪汪,秀爽,真想不到你也在党中央机关工作。”
\n“我也没想到啊,我们会在上海并肩战斗。”
\n“还记得我们去学监先生办公室的事不?”
\n“记得,你带的头,领我们去学监办公室剪头发,把学监先生气得不行。”
\n两人嘻嘻笑。
\n上海的弄堂杂乱,匠人吆喝小贩叫卖,有利于避开敌特的跟踪。抱了宁儿的她请郑秀爽去弄堂的小面馆吃面条。郑秀爽说:“还是家乡的芽菜面好吃。”她点头:“秀爽,我要开旅馆去了。”郑秀爽瞪大眼:“原来你请我吃面是辞行啊,去哪里?”她笑而不答。郑秀爽拍脑门:“犯忌,不该问的不能问。”
\n组织安排她去江西省委工作。这天,她抱着七个多月宁儿去联络点跟卖烧饼的同志联络,付钱买烧饼时她说:“许盼明同志,有新情况?”许盼明接钱递过烧饼:“情况紧急,赶快通知江西省委你知道的同志们,出了叛徒!”
\n叛徒带着肖志云等特务走过来。
\n许盼明说:“叛徒来了,你快走!”
\n她接过烧饼,担心地离开。
\n叛徒给肖志云指许盼明,许盼明掏枪射击,两个特务倒地。肖志云朝许盼明开枪,许盼明中弹牺牲。走没多远的她全看见,两眼噙满了泪。
\n背了宁儿的她赶紧通知他知道的同志们撤离。
\n夜深,寒风钻进屋窗。她刚上床,“笃笃,笃。”响起敲门声。她穿衣下床开门。小王长江云配闪身进门,关死屋门:“李姐,你这里也被敌人发现了。”她立即烧毁文件。小王抱起熟睡的宁儿出门,她拎了黑皮箱跟出门。门外是南昌的一条小街。风雪交加。肖志云带领特务奔来。小王把宁儿给她:“李姐,你拐进巷子,我引开敌人。”说完,掏出手枪跑远了。她拐进巷子,身后传来枪声,心往下沉,小王,你可要平安啊!风雪跟随她母子,她去到江边,上了一艘木船,对船家说:
\n“船家,我正好去九江找娃儿他爸爸,麻烦搭我们一下。”
\n船家说:“我这是运粮船,不搭人。”
\n她犹豫地从黑皮箱里取出那块怀表给船家:“麻烦一下!”
\n船家看怀表,对身边船工说:“天冷,去找床棉被给她。”
\n船到九江,背宁儿提黑皮箱的她赶到开往上海的轮船跟前,身无分文了,咋办?得赶上这这班船,否则要等到后天了。魏得水从轮船上下来:
\n“李姐,我在船上看见你们母子了。”
\n她看穿船员服的他,惊喜:“是魏得水呀!”
\n“我应招在这轮船上当水手了,你要去上海?”
\n“是,我没钱买船票。”
\n“船票贵,我刚来,也没有钱,这样……”
\n魏得水带她母子挤进争相上船的人群里,混上了船。下船遇到了麻烦,二副走来:“混上船的吧?”魏得水说:“她是我亲戚。”二副盯魏得水:“你不想在这船上干了,我可是管钱物的。”她说:“我带的钱被人偷了,在上海找到娃儿他爸爸就补票。”二副叫小茶房跟她去拿船票钱。背着宁儿提黑皮箱的她走过上海的一条又一条街,小茶房一直跟着。她不能让小茶房跟去组织的所在地。寒风刺骨。她又冷又饿,坐到路边,给宁儿头上戴了草圈。小茶房疑惑地问:“你要卖买娃儿?”她苦着脸说:“找不到娃儿他爸爸,我又身无分文。”宁儿哇哇哭。人群围过来,巡捕来驱赶。她只好去另一条小街卖宁儿。小茶房摇头说:“你是真没有钱。”转身走了。
\n她见小茶房走远了,抱起宁儿提皮箱走,宁儿,妈妈怎么会卖你,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啊。
\n上海的冬夜,寒风呼呼,树枝摇晃。怀抱宁儿的她去向领导汇报了情况,领导为她安排了住处。住下后,她抱宁儿去蛋糕店,买蛋糕喂宁儿吃:“宁儿,你今天满一岁了啊!”出店门时,看见肖志云,她回身寻后门出去。
\n“宁儿,妈妈得把你送走了。”
\n她抱儿子去了照相馆。宁儿蹒跚走路,依里哇啦。她含泪亲吻儿子,抱儿子坐到高背藤椅上,左手搂抱儿子的腰,右手拉着儿子的小手,面对照相机。照相师说:“嗯,好,小朋友看这里,笑,妈妈儿子都笑。”摁快门。“咔嚓!”留下了她跟儿子唯一的合影照片。回到住屋,安顿儿子睡了,她在灯下写信:“达邦,我辗转各地,没有给你写信,也收不到你的信。我与宁儿要暂时分开,拍了母子合影寄给你,你还没有见过你的宝贝儿子呢……”她把写好的信和母子合影照片装进信封,封严,去街上塞进邮筒里。
\n穿绸面旗袍半高跟鞋的她,抱宁儿乘船去武汉,在汉口下船,去到陈达邦的堂兄家,把母子合影照片给丈夫的堂兄:
\n“这相片我洗了三张,一张寄给达邦,一张给堂兄您,一张我自己留下。”
\n陈达邦堂兄接过照片看:“你们可真不容易。”
\n她眼热:“我知道堂兄生意上事多,真是给您添麻烦了。”拉过宁儿。
\n陈达邦堂兄抱宁儿抚摸:“宁儿,就住在你大伯父这里,啊。”
\n宁儿朝她伸小手哭喊:“妈妈,我要妈妈……”
\n她鼻酸眼热,毅然转身出门,宁儿的哭喊声击痛她那母亲的心。
\n这年,她在上海和郑秀爽等党员秘密活动、互换情报。这天,她参加完党的秘密会议,出门后,转了几条街,还是被肖志云跟踪。她闪身进侧巷。肖志云跟来,持枪警惕地进侧巷,后脑被枪口顶住。她举手枪顶住肖志云后脑:
\n“肖志云,你的死期到了!”
\n“李淑宁,我们是黄埔六期的同学,各为其主,其实,我们是可以一起为党国效力的。”
\n“不可能!”她扣动扳机。
\n“叭!”
\n肖志云倒在血泊中。
\n她收枪快步走,许盼明等牺牲的同志们,为你们报仇了!
\n她又请老乡郑秀爽去上海那弄堂的小面馆吃面条。“秀爽,我又要开旅馆去了。”郑秀爽看她:“你又要辞行啊,去哪里?”赶紧捂嘴。她热眼笑,吃面条。郑秀爽依依难舍:“希望我们能再见面。”她说:“当然能再见面。”郑秀爽愤然说:“九一八,九一八,日寇侵犯我东北……”
\n春浪翻涌的大连港,提黑皮箱的她步下海轮。
\n她去了哈尔滨与老曹同志联络。那天,他们开秘密会,响起敲门声。她低声说:“老曹,老办法。”老曹点头。他们装作打麻将。老曹去开门。两个特务进来看看,走了。她组织女工学习,组织电车工人反日罢工,在群众会上,她痛斥日本侵略者,他们惨无人道,搞秘密杀人工厂,在我同胞身上做细菌实验……组织安排她去了哈东的珠河县,红衣白马的她带领二团狠击日伪军。
\n9
\n嫩绿爬上枝头,冰城哈尔滨的春天来了。她没法离开单间病房,只能在病房的窗前看有限的春色,思念远方的亲人:“达邦,我寄给你的信和照片收到了吧?”
\n陈达邦在法国巴黎。吴玉章1935年在法国巴黎创办了《救国时报》,陈达邦调任该报印刷厂厂长兼印刷部主任。他熟悉印刷业务,懂法语,结识了不少巴黎印刷界的朋友。他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,保证了报纸的按期出版,吴老很看好他。报纸每期的文稿,都浸透着他的心血。清晨,西装革履的他照例持公文包走进印刷厂窄小的门,坐到办公桌前,整理文档、报纸。
\n马助理拿了校对稿进来:“厂长,这是你亲自校对的《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》的终校稿。”
\n他细看一遍终校稿:“嗯,我看可以付印了,这也是《八一宣言》呢。”
\n马助理点头:“厂长,你预感国内的抗战形势将发生重大变化,确实是。”
\n他拿起桌上一份《救国时报》:“我很激动,你看,我们的义勇军、东北抗日联军,正与日本侵略军浴血奋战。这位红衣白马持双枪杀敌的赵一曼,女英雄啊!”
\n马助理说:“真想看到她英姿的照片。”
\n他点头:“我也想。”
\n晚上,陈达邦回到住屋里,在灯下看妻子的来信,耳边响着妻子的声音:“达邦,你的儿子已经出生了,一切都好,不必挂念。”他看妻儿的合影照片,亲吻照片,一超,每次看你寄来这信,看你和儿子的照片,我都激动,想你们。取出钢笔写信:“一超,你也许在中共中央特科工作吧,那是党的秘密战线。你生儿子时有人照应吧?你是在上海或是回宜宾老家生儿子的?期盼你和宁儿一切都好!你的来信很短,信址不详,我能理解,是为了逃过国内寄信的严格审查,防止敌人跟踪。我写这回信,就还是保存在我这里吧,我们终会有相见之日的。啊,你信上说要与宁儿暂时分开,宁儿现在可好……”
\n宁儿在他大伯父家,在铺了张席子木板床上呆坐。他大伯父进来:“陈掖贤,还不去洗脸漱口,看,又不叠铺盖。唉,我生意上的事多,刚从外地回来,也顾不上管你。”他问:“我爸我妈呢?”他大伯父说:“掖贤侄儿,大伯父确实不知道他们在哪里。”从衣兜里掏出张照片,“我们陈家的字辈轮到贤,给你取名陈掖贤,这是你妈妈留下的你们母子的合影照片,你那阵才一岁多,现在,你六岁了,大伯父交给你。”陈掖贤急不可耐接过照片看,两眼是泪。大伯父说:“你爸妈在做啥,我也不清楚,这照片千万别给外人看!”
\n思念丈夫、儿子的她在单间病房里锻炼。张主任说了,适当的锻炼有利于康复。病房的门开着,她见董宪勋来换班。大野进来说:“赵一曼,你是软硬不吃啊,你以为我们对你就没有办法了吗?”她说:“任随你们使用什么办法,该说的我说,不该说的你别想知道。”
\n董宪勋在门口偷听,韩勇义端药盘走来,盯董宪勋,董宪勋坐回到木桌后。
\n大野狠击她伤处,她忍痛不吭声。韩勇义取药盘里的药给她:“该服药了。”出门去。大野在病房里走动,心里发急,春季大扫荡又开始了,抗联二团不仅没有被消灭,反倒扩展为二师了,打阻击、端炮楼、炸军火库,远间少将斥责了公久、乐松和他,命令他们要尽快撬开赵一曼的嘴,得到有用的情报。公久科长也急,请赵一曼吃过饭。
\n乐松股长黑脸进门,审问她。大野跟着。她大声说:“我早说过了,我是中国人,就是要抗击日本侵略者!”乐松狠狠打她,她一声不吭。
\n石榴花绽蕾了,蝉声喳喳鸣叫。
\n单间病房里有了花瓶,放有栀子花。她坐在床头柜边看报,看出抗联二团打退了敌人的进攻,好高兴,把水杯碰到地上。“咣当!”水杯打碎了。值守的董宪勋推门进来,收拾碎杯,擦地。她想,观察他好久了,他是中国人,是善良有同情心的。董宪勋收拾毕,转身出门。她说:“谢谢啊。”董宪勋回身,局促地说:“不谢。”她说:“现在值守的就你一人,你过来坐坐。”董宪勋坐到铁椅上。
\n“怎么称呼你?”
\n“我叫董宪勋。”
\n“不是本地人吧,多大了?”
\n“我是山东肥城柳滩村人,今年27岁,念过几年书。”
\n“咋来东北了?”
\n“家里穷,闯关东来哈尔滨投奔堂叔谋生意,经人介绍当了警察。”
\n“每月多少薪水呀?”
\n“十几块钱,还不够养家糊口。”
\n“你挣这点钱,还受日本人气,遭老百姓骂,实在不值得。”
\n“我做这差事,只是为了生活,并不是愿意为日本人效力。啊,我听他们叫你赵一曼,我就叫你赵姐。”
\n“嗯,谢谢你给我送花来。”
\n“是韩勇义看护叫我送的。”
\n“小董,你能帮我找些纸和笔吗?”
\n“行。”
\n几天后,她把写好的一叠纸页给董宪勋:“这是我耳闻目睹和经历的事情,你看看,有点儿文学笔法吧。”董宪勋回到自己窄小的屋里,一气看完,热泪盈眶,她一个地主家小姐,离开四川宜宾老家出走,为了抗日救国,大老远来到珠河县战斗,感人,佩服!抹泪,日本人的杀人工厂,哈尔滨电车工人被日本人欺辱,日本人搞“三光”,把婴儿从孕妇的肚子里挑出在刀尖上当游戏玩,活吃中国人的脑子。愤然攥拳,惨无人道!日本鬼子不是人!握笔疾书。
\n董宪勋把自己写的纸页给她,她看后说:
\n“董宪勋,你写得好,你不怕?”
\n“不怕,您就是我的榜样,我就是舍命,也要把您救出去!”
\n她感动:“小董,两年前,我被捕过……”
\n10
\n夜的幕帐笼罩村子,房屋树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,伪军突袭。房东大娘摇醒她:“敌人来了,你快从村北口跑!”她起身带上双枪出门,跑到村北口,想到高度近视的小周还在村东头的群众家里,她赶紧往回跑,敌人的子弹“嗖嗖”掠过。大雪弥漫,视野模糊。一群伪军押解几个被捕的人走来,伪军团长对她举枪:“站住,干什么的?”她说:“东头李家的。”伪军团长疑惑:“你是外地人口音?”叛徒过来指认她说:“团长,她是妇女会会长。”
\n她被捕了。
\n伪军团长对她用刑:“说出你的身份!”她说:“我说了,我不是妇女会会长,是反日会会员。我丈夫在哈尔滨做工,因不堪日本人压迫,才随大家入了反日会。”张连长进来报告:“团长,那个皇军少佐又来了。”伪军团长骂骂咧咧:“妈的,又来催粮,张连长,你来审。”走出审讯室。她趁机做张连长的工作:
\n“张连长,你也是中国人,是吧?”
\n“肯定的。”
\n“现在呢,要你反戈抗日,你可能难以做到。”
\n“我,当了这个差。”
\n“我希望,除了在战场上我们刀兵相见死伤难免外,你们别把手无寸铁的同胞抓给日本人,不能用沾满同胞鲜血的手去向日本人邀功请赏。为人做事要想着自己是中国人。至于我,要杀要砍由你们下令……”
\n赵尚志军长得知她被捕后,指示一定要救出她。党组织派人找了商会副会长的小老婆李桂珍,她人善良,愿意做好事。李桂珍找了伪军团长:“团长,真的,她就是个普通妇女,我正要找人侍候我做月子。”伪军团长对张连长耳语:“商会副会长老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,会有很多好处。”张连长点头。伪军团长锁眉头:“这事儿呢,日本人知道了也麻烦。”
\n伪军团长、张连长等伪军押解她和两名反日男会员去了后山,几个伪军推她和两名反日男会员到雪坡前,举枪射击,两名男反日会员中弹倒地。她没有中弹,被押去李桂珍家看管。李桂珍给她做了新棉衣,说:“他们那天拉你去陪杀场,你装得很害怕的样子,嘻嘻。这些日子里,你给讲我了好多道理,对的,我们中国人,就是要齐心抗日,救我们的国家。”边说边为她穿上新棉衣,“你就放心住在我家,我当家的是爱国商人。啊,对了,你们抗联一个部队的政治部主任,叫韩光,正在堂屋里跟我当家的说话。”
\n“啊,有一阵没见到他了。”
\n李桂珍带她去了堂屋,年轻的韩光正与李桂珍的丈夫对坐交谈。李桂珍领她进来。韩光看见她,高兴起身。二人握手。张连长提了酒菜进来:“天冷,买了些酒菜来。”八仙桌上摆了酒菜,他们喝酒吃菜。韩光对张连长说:“那天,你带人去搜山,已经发现了受伤的我和医生护士,你却带人走了。”张连长看她:“我是听从了她给我说的道理。”
\n她送韩光出门,韩光说:“上级让我去哈尔滨治伤,等火车,来这里坐坐,不想遇见了你,真多亏了你,那个张连长才放了我们。”她笑:“小韩,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。”二人握别。
\n不久,她也离开了李桂珍家,张连长送她走的。
\n“我给你说过,把你放在李桂珍家看管一个多月,是因为搜山行动,现在,日本人的搜山结束了,你走就安全了。”
\n“谢谢!”
\n“请你和那位小韩转告你们赵尚志领导,希望你们共产党将来成功后,能记得,1934年冬天,有一个同情你们的姓张的连长就行了。”
\n“我们会记得你的!”
\n11
\n值守的董宪勋耳边响着她的话:“我们会记得你的!”韩勇义拿了报纸走来,董宪勋:“你采新鲜的花没有?”董宪勋说:“采了,刚放进去。”她在单间病房里看报,冯师长、参谋长带领二师与敌人激战,敌人败退。“我二师打得好!”韩勇义进来问她说什么?她笑:“小韩,你这个见习看护,多少薪水呀?”韩勇义说:“没有薪水,而且还受压迫,脏活累活都得干,没有说话的自由。大姐,我知道你是好人,是个了不起的人,他们才不让我跟你说话。”她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那叠纸页给韩勇义:“没事你可看看。”
\n韩勇义在家里看得落泪,这是文字的力量,从那之后,她们无话不说。
\n“你咋取名韩勇义?”
\n“我父亲的好友取的,见义勇为的意思。啊,大姐,今天的报纸,你看。”
\n她看报纸,女匪首穿红衣骑白马使双枪,去过苏联,是共党妇女工作的特派员……她看另一条报道,共匪二团摇身变二师。展颜笑:
\n“小韩,那天你不是问我说啥么,其实,上次的报纸我就发现了,二师就是我们先前的二团,现在扩大成二师了。”
\n韩勇义说俄语:“二师就是我们抗联先前的二团,现在扩大成二师了。”
\n她高兴,说俄言:“啊,你会俄语!”
\n韩勇义点头:“大姐,我到那边能干什么?”
\n她说:“做堂堂正正的不受歧视的中国护士,那里很需要医生、护士……”
\n哈尔滨的夏夜迷人,她只能望窗外明月,想到李白的《静夜思》: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下霜,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”达邦,你现在在哪里?陈达邦还在法国巴黎,组织印刷、销售《救国时报》。共产国际中国部为扩大抗日宣传,决定把《救国时报》迁往美国印刷出版。吴老先行回国做准备,让他留在巴黎等待。他这一等就是多年,只好以熟悉的印刷业务谋生。后来才知道,在美国出版报纸已不可能,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成员已陆续撤离,他才于1942年回国。
\n大野又对她动了刑。
\n她仍坚持说:“我说了,我的主义就是抗日!”大野泄气:“赵一曼,你就不想想后果?”她说:“大不了一死!”张柏岩、韩勇义进病房来。
\n“你让我对她精心治疗,却又对她动刑,她的伤能好吗?你要知道,伤口一旦感染,会没有救的!”张柏岩对大野说。
\n大野不看张柏岩,盯她:“我是对你动了刑,可我也请你吃饭,张主任刚才都说了,是我让他给你精心治疗的。”
\n她不削地说:“老虎戴佛珠充善人,野兽还会有人心!”
\n大野恼怒,挥手欲打她。
\n张柏岩喝道:“你再对她动刑,就别找我这外科主任治疗了!”
\n大野无奈出门去。
\n韩勇义心疼地为她流血的伤口消毒、包扎。
\n韩勇义决心救她,约董宪勋去了附近的树林里,把一只小皮箱交给他:“这箱子里有金戒指、呢衣、皮衣,我偷妈妈的,妈妈爸爸今后会理解我的。你去把金戒指当了,换成现金。”董宪勋点头:“我再去买些药品、纱布、脱脂棉和碘酒。”
\n第二天,董宪勋对她说:“今晚我值守。”
\n韩勇义说:“大姐,我们都准备好了。”
\n她感动:“辛苦你们了。”
\n董宪勋说:“听说南岗的警察七月份要调动,如果我被调走的话……”
\n她说:“我们及早行动。”
\n韩勇义点头。
\n董宪勋说:“后天是星期天,我值守。星期天放假,人少,我们后天晚上走。”
\n她点头,看床边的黑皮箱。
\n韩勇义说:“这皮箱不好带,我先为你保存,给你准备了小皮箱。”
\n雨夜,一辆俄国运营汽车在市立医院外停住,闪电划破夜空。穿警服的董宪勋和穿护士服的韩勇义下车,撑开雨伞。他俩走过医院病房的走道,护工在打扫卫生。他俩进到单间病房里,她已做好准备。董宪勋脱下警服扔到床上,背她出门,韩勇义拿雨伞紧随。
\n这时候,大野在“哈平酒馆”的包房里向乐松敬酒。
\n“乐松股长,我可是无计可施了。”
\n“别泄气,时间会消磨她的意志。”
\n“但愿她能为我们所用。”
\n“那你就立大功了。”
\n二人碰杯,喝酒吃菜。
\n她和韩勇义、董宪勋上了等候的俄国运营汽车。韩勇义用俄语对俄国司机说,去文庙屠宰场。汽车穿街走巷,开到文庙屠宰场后门停住。韩勇义搀扶她下车,董宪勋给俄国司机付钱,俄国司机开车离去。韩勇义找出藏在草丛里的小皮箱。董宪勋朝屠宰场棚屋里等待的轿夫们招手,轿夫们抬了一顶小轿过来,董宪勋扶她上轿。
\n轿夫们轮流抬轿,来到阿什河边。
\n河水奔腾,“万缘桥”已被冲断。董宪勋犯愁,大野发现会追来的。她要下轿淌水过。韩勇义说她左腿有伤,不能沾水。河水深,董宪勋、韩勇义扶着轿子淌水。轿夫们轮换抬轿,摇摇晃晃过河。
\n天光泛亮,他们一行来到阿城县附近董宪勋叔叔住的金家窝棚的院坝里,轿夫们收钱离开。董宪勋叔叔领他们进屋,给她倒开水:“谢谢你帮助我侄子弃暗投明走正道。前两年,抗日队伍在这一带活动,我给他们送过钱粮,你们去找抗日队伍,我董老汉义不容辞。”她道谢。董宪勋叔叔说:“赶车那魏老汉满口答应,我给他说了有风险,他说,不管多大风险都送你们。”
\n夜深时,魏老汉赶来一辆三套马特瓦轮马车。董宪勋背她上车,韩勇义提小皮箱上车。董宪勋叔叔把装了食物的箩筐放上车:“给你们带了些苞米面和煮鸡蛋。”
\n魏老汉挥鞭,三匹马儿扬开四蹄,踏飞泥浆。
\n行驶的马车划破夜幕,迎来雨后的夏阳。路滑,马车缓行。魏老汉赶车说:“送你们去宾县三区,那里有抗日队伍。”大家都高兴。
\n韩勇义吟诗:“誓志为国不为家,涉江渡海走天涯,男儿岂是全都好,女子缘何分外差?未惜头颅新故国,甘将热血沃中华,白山黑水除敌寇,笑看旌旗红似花。”
\n她说:“小韩,你记性好。”
\n韩勇义得意地说:“您这诗写得好。”
\n董宪勋说:“我也全记下了。”
\n她笑问:“魏大爷,离宾县三区还有多远呀?”
\n魏老汉挥鞭:“二十来里路吧,路好的话,两个时辰就到。”
\n“那里是游击区,会是什么样子呢?”韩勇义向往说。
\n“那里是红地盘,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她说。
\n魏老汉感叹:“有好长时间没看到老赵的队伍了,我赶车给他们送过粮食。”
\n董宪勋问:“你说的是赵尚志?”
\n魏老汉点头:“是他,老赵。”
\n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大野带领军警骑马追来。去换班的警察向他报告,我一早去接班,病房里就不见人了,董宪勋的警服扔在病床上。他大惊,立即向公久科长报告,召集了日伪军警搜查医院、街市、民居,追查询问了俄国司机和轿夫,判断有伤的她逃不远。他带领军警乘卡车追到阿什河边,桥断了,只好步行。到金家窝棚审问董宪勋叔叔。他回话,我侄儿当警察后,就没有来过我这里。时间紧迫,他带领军警去村里找马,催马追来。
\n魏老汉见敌人追来,挥鞭赶马。
\n董宪勋掏出手枪。
\n她镇定说:“大家别慌。董宪勋、韩勇义,你们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,什么也别承认,就说是我花钱收买的,你们是逃婚,被我骗出来的。魏大爷,你就说是我花钱雇的马车。小董,快把手枪扔掉!”
\n董宪勋犹豫。
\n“快扔!”
\n董宪勋把手枪扔到路边的草丛里。
\n大野带领日伪军警围上来。
\n12
\n《大同报》报道:红衣白马女匪赵一曼勾结监视警察由医院逃脱,各方严密缉捕中;《盛京时报》报道:女匪首赵一曼逃脱未果被捕,同逃警士及女看护均捕获。大野庆幸抓回了赵一曼,审问魏老汉。魏老汉咬死说:“我是她雇的,啥也不知道。”他扇了魏老汉两巴掌:“滚!”
\n董宪勋、韩勇义被分别审问。
\n刑讯室里摆有“金木水火土”刑具。金有日本战刀、铁钉笼、钢笔尖、钢针、铁锥子;木有压木杠、旋转木棍、木夹子;水有辣椒水、煤油、水池;火有火炉、烙铁、香火;土有碗渣、玻璃渣。警察拷打董宪勋。
\n中队长何德明说:“董宪勋,你看看这些刑具,‘金木水火土’样样齐全,你要都过一遍?”
\n董宪勋咬牙挺住:“随你们便!”
\n何德明软话:“都同过事的,你把实话说了,就绕了你。”
\n董宪勋说:“我的实话是,我敬慕舍身抗日救国的英雄赵一曼,不愿意看到她死,救她逃走是我策划的,投奔游击区我不后悔。”
\n何德明遗憾摇头,对警察说:“都给他过一遍!”
\n另一间刑讯室里,警察吊打韩勇义。乐松股长进来,用烟头烧她的脸:“我问你,你这个见习看护不好好做,为啥?”
\n韩勇义恨盯乐松:“我是迫不得已生活在满洲国,可我五脏六腑流淌的是中国人的热血,我期待把你们从东北赶出去,从中国赶出去!”
\n乐松狠击韩勇义,韩勇义昏死。
\n摆有鲜花的审讯室里,办公桌后坐有公久科长、乐松股长和大野警佐。她被两个警察架进来。公久儒雅起身:“赵女士,请坐。”远间少将命令他,不管死活,要想办法让赵一曼开口。
\n她坐到面对办公桌的椅子上。
\n公久坐下:“听说赵女士有知识有学问,又有这样一张俊俏的脸,真是可惜了你这人才。如果你能痛改前非,为帝国所用,我包你实现才华,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”
\n她盯他:“你打错了算盘,让我为你们做事,绝不可能!”
\n“也不让你做更多的事,你只要说出去跟谁联系,你们共产党跟苏联的关系,我就可以放了你。”
\n“我被你们抓回来,就没有想活着出去。我要告诉你们的是,那个董警士、韩看护是被我花钱骗走的,我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你们先把他们放了。”
\n公久脸上的笑没有了。
\n她被架去电刑室,被捆在电刑椅上。
\n乐松对她说: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。”
\n她说:“知道,人间地狱。”
\n大野说:“这是电刑室,新到的电刑椅,你第一个享受。说了吧,说了就不用受电刑了。”
\n她说:“我们组织的事情,不可能告诉你们这些禽兽。你们可以把人剁成泥肉,可你们消灭不了我抗日救国的信仰,打败不了我中国人民驱除日本侵略者的决心!来吧,我能有幸活着看看阎王殿的十八层地狱。”
\n乐松恼怒,推上电闸。她浑身抖动。乐松加大电流,她终于忍不住,啊!大野对乐松耳语,乐松拉开了电闸。
\n大野对赵一曼还抱有让她屈服的希望,去找张柏岩主任。张柏岩在院长办公室里。日本院长说:“张柏岩,你是很好的外科主任,真要辞职?”张柏岩点头。日本院长说:“知道你生气,这样,我调你去热河。”张柏岩说:“我是中国人,去做想做的事。”决然出门。遇见走来的大野,恨盯他,各自走。他对日本人残害赵一曼非常气愤,再不为日本人做事,辞职后,开了外科诊所,为中国人治病。
\n浑身是伤的她躺在地下拘留室的草席上。她不知道,董宪勋因受刑过重死于狱中;韩勇义经父母和社会热心人士的多方营救,由政治犯改为纵匪逃走的刑事犯,保外就医。
\n她被押上火车。
\n大野为没能让她屈服而遗憾,自己立功的事化为泡影。关东军司令官田谦吉签发了《处理共产党有关人员要纲》,明确对抓捕的共党要严重处分,取消其生命,一次性解决掉。远间少将命令,押赵一曼去珠河县枪毙示众。
\n火车晃动行驶,她看车窗外,宁儿,妈妈要跟你永别了。看对坐的何德明说:“有纸笔吗?”何德明向大野报告。大野振奋:“她要招供?”对何德明点了头。
\n车窗外闪过东北大地,她在木桌上写信。
\n清晨,珠河县监狱的门开了,戴脚镣手铐的她和周伯学等共产党员被押出监狱。她见到了周伯学,两位战友相视微笑。夏阳出来,她和周伯学被分别押上马车。押解她的马车驶过人群涌动的街市。有人说:“是她,红衣白马赵一曼!”有人感叹:“了不起的女英雄!”有人抹泪:“好人啊,她才31岁!”她对这些民众说:“我中国人民是不可欺的,我们一定会胜利的!”她憋足劲,放开声唱:“民众的旗,血红的旗,收殓着战士的尸体。尸体还没有僵硬,鲜血已染红旗帜……”人们赞叹、叹息,她唱的是《红旗歌》。
\n她被押去乱坟山刑场。
\n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
\n“我在关内有个7岁的儿子,但愿你能把我在火车上写的遗言转交给他,我要说的都写在上面了。”
\n“就这些?”
\n“就这些。”
\n大野摇头,退开,朝行刑队挥手。
\n行刑队开枪。
\n她倒在血泊中。
\n13
\n抗日战争胜利了,解放战争胜利了,她的家乡宜宾解放了。她二姐在欢庆的人群里打问幺妹李坤泰,去有关部门打问李坤泰。
\n她儿子陈掖贤去了东北烈士纪念馆。
\n女解说员问他:“陈掖贤同志,您是第一次来吧?”
\n陈掖贤点头:“我和父亲还有二娘一直都在找她,不知道她改名了。后来,我二娘找到了在北京工作的宜宾家乡人何伯伯,他看了我和母亲的合影照片,认出了我母亲。”
\n女解说员领他走进馆内,指赵一曼专栏的诸多图文,一一介绍,指一张照片说:“这是您跟您母亲的合影照片。”
\n陈掖贤泪目灼灼。
\n女解说员指玻璃柜里的一封信:“这是您母亲牺牲前留给您的信,是从敌伪的档案资料里找到的。”
\n陈掖贤取出钢笔抄信,手抖动,字迹凌乱,时有涂改。他想到母亲艰难生下他、给婴儿的他喂奶、抱着背着幼小的他四处奔波、在火车上给他写遗书的情景,耳边响着母亲的话:“宁儿,母亲没有对你尽到教育的责任,实在是遗憾的事情。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,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。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的机会了。希望你,宁儿啊!赶快成人,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!我最亲爱的孩子啊!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,就用实行来教育你。在你长大成人后,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!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,你的母亲赵一曼于车中。”他边抄信边落泪,大悲大撼,撕心裂肺地用钢笔尖在自己的左臂刺上“赵一曼”三个字。
\n陈达邦、陈掖贤父子去了妻子、母亲的墓前献花祭奠。
\n她家乡建了《宜宾市赵一曼纪念馆》,塑有年轻的她英姿勃勃的雕像,展示她用过的砍刀、剪刀、手枪、黑皮箱、粗瓷大碗、塞有乌拉草的冬鞋……
\n她一直没有停步,走向了永生。
\n作者简介:王雨,本名王志刚,中国作协会员,重庆市作协原副主席。在《人民文学》《新华文摘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小说界》《红岩》《四川文学》《长江文艺》《滇池》《四川戏剧》等发表小说、散文、剧本多部。出版长篇《飞越太平洋》《向死而生》等九部及小说集三部。获田汉戏剧奖、首届杨升庵文学奖及重庆市文学奖、文艺奖、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、重影杯一等奖。《长河魂》被上海文广集团买断影视版权,《填四川》被北京如意吉祥公司拍摄为32集同名电视剧。电影《年轻的朋友》《产房》公映,《十八梯》《填四川之宁徙世家》《仙鹤》获国家电影局批号,正筹拍院线电影。多部作品出英文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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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文刊发于《青年作家》2025年第5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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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江云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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